有回在平溪老街晃蕩，意外走進一間布藝工作室。店裡擺設了許多紅花布，有的花澤素雅，帶著舊時的美好質地。但也有新穎俏麗，充滿時尚感......店裡的紅花布質地精細，明顯非本地產業，我不禁探問，從哪裡購得。她揚起嘴角，高興地敘述，都是從迪化街批貨回來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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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/劉克襄/作家

有回在平溪老街晃蕩，意外走進一間布藝工作室。店裡擺設了許多紅花布，有的花澤素雅，帶著舊時的美好質地。但也有新穎俏麗，充滿時尚感。

觀光客來此小鎮都是買吃要喝的，或欣賞一些天燈之類的文創商品。這間店以布匹為主要研發商品，但誰會來小鎮買布綢呢？四十開外的女老板開朗地微笑，充滿樂觀和自信。探問才知，60年代這裡就是間布莊。當時礦場採煤活絡，街市繁榮，因而衣物講究的使用不少。極盛期，店裡還擁有十二位裁縫師。只可惜後來礦業沒落，多數人離開。如今她想以傳統技藝加持，在此研發各式產品，希望帶出過往的美好。

店裡的紅花布質地精細，明顯非本地產業，我不禁探問，從哪裡購得。她揚起嘴角，高興地敘述，都是從迪化街批貨回來賣。以前這兒的礦工生活富裕，光是平溪就有九間布店，都會進口這樣漂亮高檔的綢料。

我聽得目瞪口呆，她的眼睛愈發绽露烱烱亮光。半世紀前的迪化街對她和當地婦人而言，簡直是心目中的法國巴黎。永樂市場二三樓的布料市場，更是她們的聖地。前往大稻埕，只要帶夠錢，總能買到全台灣最好的花布。如今衣物布料雖繁複，這兒依舊是選購的最佳地點。

她形容得眉飛色舞，突然間我也想到姑姑。年輕時，家境貧窮，無法讓她繼續升學，只得去學做裁縫。那時老家在烏日鄉下，她買的布料多半是從台中第二市場取得。但那兒的店家，泰半也是從大稻埕輾轉進口。對姑姑而言，迪化街自是她少女時代極欲前去一睹風采的市集，只可惜始終無法如願。

圖/大稻埕街區/2015年/上善人文基金會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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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我每次走上二樓，仍有著走進布綢宮殿的情境。那不只是心裡早有此打底的大觀園，而是現場仍舊保持如此盛況。形形色色的布行，林立於走廊小道間。每間各有風格，讓這裡成為多樣而繁複的繽紛世界。目前除了二三層樓的布行，零零總總加上大稻埕周遭的店面，恐怕聚集了近千家。

以前個性粗率，走逛大稻埕，想到的重要產業，腦海裡總是浮現滿坑滿谷的藥材、茶業和南北貨，較少有布料印象。因為平溪的接觸，我才注意，早在日治時期迪化街就是布料集散地。當時商人將日本印花的布料大量輸入，這裡便是全台進口的首要批發站。如今永樂市場裡，各種布料繁複，幾家打著日本布料的商行還是很受歡迎。

光復以後，日本商人離開台灣。經過國民政府的鼓勵及廠商研發，迪化街依舊是全台最大的布料批發中心。很多外地人一如平溪老街的老板，習慣到這裡買布回去，自己縫製衣服。如今則是成衣加工廠到此交易，購買大量布匹後，由工廠加工製作成衣物販售。

圖/大稻埕永樂市場建築外觀/2015年/上善人文基金會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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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問平溪老板，現今的永樂市場還有紅花布嗎？他說不一樣了，現在店面變得很多，各種布料都有。傳統紅花布雖說受到重視，但早不是主流。我後來去走逛，確實不多家。其中一間仲嶢布行，我還識得老板，從學徒開始，在此工作半世紀。

他的店裡有三款布料，讓我印象最深刻。一進門，便擺著在平溪看到的紅花布，即傳統客家花布。但店裡面還高豎著，浸染二回的古典花布，綺麗的色澤更加沈穩莊嚴。另外，不少日式系列的花布展現淡雅的美境，我更是偏愛。

光是這間小小紅花布店，我便駐足良久，更何況這個像小小迷宮的布料市集。真欽羨那些學服裝設計的學生，可以常到此現場走讀，長期與布匹綢緞的深奧美學對話。

我若年少時，走進這一繁華世界，說不定就一頭裁入，沒有後來的文藝情懷了。